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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宴臘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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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宴臘八

“父親,聽說張遮有京城來的朋友到訪,不妨找一天請他們來府中做客?”

王幼舟挽著王知府的手,嬌滴滴地說道。

那天她在驛站見過姜雪寧後,心中總惴惴不安,

張遮與她對望的眼神實在算不上清白。

從小王幼舟在周圍人眼中便是一枝獨秀,眾星捧月的存在,從未被任何人比下去過,也從來未曾想過,自己看中的人,有可能並不喜歡自己。

王知府極是寵愛這個掌上明珠,之前宴請眾官員時,便看出了自家女兒的小心思,張遮人品才學均上佳,原也是良配。

他閱人無數,張遮甫一到任便慧眼識珠極是賞識,往京中顧春芳處去過幾封讚賞有加的信件,稱其雖任驛丞,卻案牘精練,竭心力、平疑獄。

又稱他躬身為民,清廉正直,實是良才。

王知府只是猶豫,這人得罪了聖上,由五品大員被貶謫至此,往後還不知有沒有出頭之日,自己當眼珠子般疼愛長大的女兒,難道真要跟著一個不入品的驛丞一輩子吃苦?

耐不住女兒懇求,便同意擇日請孜州眾官員攜家眷一道,便在府上辦個臘八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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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小孜州,窮山惡水,誰知小小一個知府辦起排場來,一點不輸京城。

臘八宴當天,官員家眷來了許多,門庭若市,高朋滿座。

紀殊同等人收到帖子來赴宴時,直是咂舌,

果然天高皇帝遠,民少相公多。

為了給張遮撐場,眾人都是好一頓精心修飾。本來張遮自己一根竹簪,一身灰色棉布常服便預備去赴宴,硬是被逼著換了母親做的新衣。

幾人踏入府中,廳內如織的賓客均是眼前一亮。

張遮本就生得俊朗,今日一身簇新的鴉青色錦袍,腰上懸一枚繡紋頗奇特的暗藍色錦囊,頭發以樸素的骨簪束起,少了許多往日一板一眼的肅然,姿態清冷卻也閑雅,頗有孤瘦雪霜之姿。

身後跟著的兩位年輕公子,一位清雅俊美,一位靈動,均是神采風揚,遠山逸然、溫潤如玉。

然而眾人目光都不約而同被三人身後那名女子牢牢鎖住。

那女子著一身荼白色的曳地錦衣,清淡梅花妝,素雅處多了幾分出塵氣質。幾星珍珠瓔珞隨意點綴發間,映襯出雲絲烏碧亮澤。肩若削成腰若約素,一張絕美的臉蛋。

盡管孜州當地女子慣以貌美著稱,卻從未見過如此傾國傾城的臉,席上眾人遽然失了魂魄。

王幼舟與自幼要好的小姐妹幾人坐在一處,今日她精心妝扮許久,知張遮性子冷清不喜妖冶,選的衣衫首飾都是清素中格外俏麗,特意安排了坐席坐在張遮對面,擡眼便能對視。

現下她,一擡眼便能看見對面兩人,登對無比一雙璧人。那女子顧盼間華彩流溢,身畔平日冷肅的那張臉,卻會對著她清淡淺笑。

也許是當日初見時,舟車勞頓下還有幾分憔悴,姜雪寧比之第一次見明艷了許多。

王幼舟突然覺得胸中發緊,臉上燒得發燙,只覺得坐立難安。

旁邊小姐妹知她往日心思,但凡張遮視線掃來便手肘輕碰她,她卻總魂不守舍。

一番觥籌交錯,席上孜州眾人摸清了張遮身旁幾人的身份,心底氣勢足了幾分。

那紀家二人不過是宜州氏族,雖是高門大戶,但在京中無甚背景。

還有個摸不清底細的女子,只知姓姜,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出身,瞧著便妖艷太過。

教養也算不得好,居然在席間悠閑地自斟自飲,一雙星光水眸顧盼間惑人太過。

那表面看似正人君子的張遮,恐怕早已是伏倒裙下。

不少瞧出知府千金心思的玲瓏人,同情地看了眼王幼舟,搖搖頭。

見王幼舟情緒低落,小姐妹幾人心下忿然,一人借著敬酒問姜雪寧,

“姜小姐,府中在京中何處高就啊?如何與張大人相識的?”

眾人聞言豎起耳朵,飛短流長,人之所愛。

“京中尋常人家罷了,與張大人是舊友。”姜雪寧不願透露身份。

聽者心下鄙視,言語便不怎麽客氣了,

有一女眷插嘴,面上笑容矯揉造作:

“這山高水遠的,姜姑娘千裏奔赴,也要來尋張大人,想必定是極好的交情。”

席間眾人聞言皆皺眉,女子孤身前來尋男子,哪裏像話!

“我跟張大人那自然是極好的交情。”

姜雪寧早感覺出對自己的敵意,竟一點也不避諱,毫不客氣地說。

王知府和王幼舟聽了,臉色都不大好。

旁得小姐妹還待再針鋒相對一番,忽然見張遮起身拱手道,

“諸位大人,今日姜姑娘多飲了幾杯,不勝酒力,我應了她父兄定會照顧她周全,就不繼續在此處攪擾眾人興致了, 先行告辭。”

一番話後,扶起姜雪寧,轉身離席。

眾人面面相覷。

王知府側眼瞧見寶貝女兒眼中噙淚,心下慍怒萬分,

此人色令智昏,既不識趣也不識相,實在是看錯他了!

紀殊同無奈失笑,張遮瞧見心上人被圍攻,哪裏還耐得住。

這性子,居然能在京城官場上安穩了這麽多年才被貶謫,實在是一大奇跡,顧大人實在辛苦了!

她好脾氣地笑著,打著哈哈,拱手跟眾人道,

“諸位大人千萬別介意,喝酒喝酒。我張兄就這性子。”

她假裝醺醉,斜倚在席坐上,故作神秘地透露,

“諸位可別小瞧姜姑娘。便不說旁地,就蜀地富商這幾年發家的,沒有一家不是倚仗她的。

……”

眾人不由放下酒杯,饒有興味。

紀殊同心下好笑,不就是古代的輿論熱搜嗎,這就來一波,幫姜雪寧的銀股造造勢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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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當紀殊同在臘八宴上唾沫橫飛,天花亂墜地將姜雪寧吹捧成行走的聚寶盆,身負匪夷所思的“生金術”,眾人聽得瞠目結舌之際,

張遮與姜雪寧二人已然行至府外,今日幾人是騎馬前來,姜雪寧乘車。

如今回去張遮猶豫著,是否該與她同乘一車,會否不妥。

他忽然有些後悔剛剛席間之舉過於沖動,現下兩個人這樣相對而立,居然讓他有些手足無措。

“騎馬回去可好?我有些醉了想吹吹風。”

七竅玲瓏如她,讀出了張遮的無措,反正可以借口自己醉了管不了那麽多,那便幫他做決定。

“你騎馬帶著我,我怕自己騎,會摔下來”,姜雪寧小臉緋紅,仰眸望著他。那雙星光水眸將人鎖住時真真兒是那句——惑人太過!

張遮目光觸到,像是被灼傷,趕緊垂眸避開去整理馬鞍,

喉間一滯,還是說了句“好”。

張遮扶著她上了馬坐穩,自己才翻身上馬,雙手牽住馬韁,自然地將她摟在了自己懷中。

天色已暗,空中突然飄起薄雪,細鹽般輕輕灑下。

姜雪寧驚喜地輕嘆,擡手去接,極細的雪花落進溫熱的掌心,立刻轉瞬即逝,化為一顆顆晶瑩的水珠。

她低頭去看張遮的手,長指嶙峋,手背想來是冰涼,是以落滿了雪花也不立即化去。她伸手攏過他的手臂,呵氣幫他暖手。

二人彼此又貼得緊了幾分。

起初,姜雪寧的身子還略有幾分僵硬,見了這冬日初雪,心下放松,宴席上飲得那幾杯薄酒上了頭,軟軟地靠在身後那人懷中。

她看不見張遮是怎樣的神情,也不管他是不是不甚自在,

她只知自己喜歡被這樣自然地攬住,喜歡被這清冽又安全的氣息占滿。

反正自己醉了。

雪有些大了,兩人也不避雪便這樣淋著。

姜雪寧有些醺醺然暈眩,便將頭輕輕枕在張遮頸窩,微微仰頭合上眼簾,長長的眼睫上悄然落上幾片形狀完美無暇的雪花。

她好像聽見身後胸膛如鼓擂般的心跳,

好像聽見耳畔輕微而克制的嘆息,

感受到他垂下臉,鼻尖與自己的面頰若有似無地輕觸,

直到她的唇被他的吻封住。

滾燙,又醺然如春。

她睜開眼,

對上那張清冷無波的臉,但絕對不清白的雙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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